你想吃什么鱼

我爱你 利落 干脆

【博君一肖】座上宾 02


*偏偏,你在噩梦里逢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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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

 

肖战意识昏沉地醒过来,污血干涸在嘴角,脚踝处知觉全无。

 

他又梦到肖明远了,除了肖明远,还有娘亲,有祖母,还有肖薇。

肖战抠下席子上的枯草,颤抖着手指,编出了一只有些变形的小蝴蝶。从小到大,他给肖薇编过很多只小蝴蝶,肖薇从来没有笑话过他手笨,一次都没有,拿到小蝴蝶的肖薇就好似人间最明媚轻快的女子,笑起来连梨涡里都是甜浆,扯着嗓子冲肖战脆声喊:“哥哥真好。”

 

那种真真切切的快乐,怕是比吃到京都水月楼的白炸春鹅还要喜上一些。

 

不过这都是肖战的猜测罢了,肖薇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去尝一尝她日思夜想的白炸春鹅了。


肖战望着草蝴蝶,眼底猩红。

他的妹妹,刚满十七岁,梳着垂挂髻,笑起来会有两个梨涡的肖薇,死在了他们回京都的路上,被马匪一刀刀砍在背上,最终被利刃刺穿了胸膛。

除了肖薇,还有他的父亲、母亲、祖母。

那个总是满眼骄傲地握着他的手,笑着唤他“乖孙儿”的老人,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,便被人一刀刺死在了马车里,砸落在血泊里的年迈的手上,还带着肖战送她的翡翠镯。而他的父亲母亲,以血肉之躯抱住了匪徒的马蹄,身体被踩得狼藉模糊,还在撕扯着喉咙让他和肖薇快跑。

 

肖战蹭着手肘爬到墙边,咬破了指尖,颤抖地在沾满灰土的墙上画下一个血鹰图样。

 

刀尖从后刺过来的时候,肖战是想着挡在肖薇前头的。可是他一惯大大咧咧的妹妹,在最后一刻还记得,他怕痒。

十几年间的每一次,肖薇挠他的腰,都会让肖战不自觉的躬下身子,狼狈地躲开。而到命途的最后,肖家最怕疼的小女儿,拉住要挡到她身前的哥哥,伸手挠了挠他的腰窝。同过往十几年的笑闹不同,这一次,她是含着泪的。

 

肖薇真的很怕疼。肖战咬着牙,一点点描画着血鹰图样。他被那下抓挠痒的躬起身子,比他矮了那么多的肖薇,才有了机会死死抱住了他,用背脊挡住了劈落下来的刀锋。

 

十七岁的女孩家力气惊人,肖战拼命的挣扎,胡乱抓住了马匪的衣袖,刀尖刺入肖薇体内的同时,他窝在妹妹的怀里,抬头看见了手里撕扯下的半截衣袖,和那个凶手左臂上一只血红的雄鹰。

 

“诶,喝点儿水。”

 

一个老狱卒猫着身子偷偷摸过来,将一碗清水递进监牢的木栏,放到肖战身边:“快喝点儿吧,哪熬得住,赶紧喝,喝完我好收走,别被他们看见了。”

 

他的额头上有一道刀疤,瞧着骇人,眼神却是善意和怜悯。

 

肖战端起碗,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,然后抹了抹嘴,哑着嗓子道了句“谢谢”。

 

“你这孩子胆子不小,我给你你就真敢喝。”老狱卒搓了把胡子,啧啧地摇了摇头。

 

肖战麻木地低下头:“我一个废人,要害我,何至于偷偷摸摸。”

 

老狱卒噎了一瞬,扭头看看四周,凑近了低声说:“审你那个人不是个好东西,就会给当大官儿的腆着脸邀功,听说你是蒲良将军抓进来的,那可是天子身边的大将军。我可看明白了,他就是想把你屈打成招,好给蒲将军一个交代。”

 

“蒲将军同我有些误会。”肖战抿了抿嘴:“真凶不是我,只有我见着他们身上的标志了。大人,您有没有法子,能让我同蒲将军见一面?”

 

“这可不好办…你说你见着他们的标志了?”

老狱卒顺着肖战的眼神,看见了墙上的血鹰。他的面色僵了一下,憨厚的神情尽数退去,再望向肖战时,眼中掺了些难言的古怪。

 

“你确定…你没看错?”

 

“没有,我自幼记性远超旁人,不会出差错。”

肖战枯涸的眼睛看过狱卒的怔愣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 

老狱卒的面上严肃下来,看了看四周,凑到肖战耳边,低声说:“你画的这个血鹰,是禁卫军‘渊勤’特有的纹身,就在左臂。我在京都当过值,见过这图样儿,不会错的。”

他咽了下口水,又瞟了一眼墙上的图纹:“禁卫军,可是、可是皇家亲卫啊…小兄弟,你这个事儿,这么严重?”

 

远处隐隐有脚步声传来,老狱卒神色一紧,急忙把装水的碗够来揣进怀里,走之前,又似是不忍心般低声说:“真要是禁卫军杀的,小兄弟,我劝你一句,那可都是天潢贵胄,没人能治罪的!”

说罢,他急忙伸手擦乱了那个血鹰图样,在薄甲上蹭了蹭,佝偻着背脊跑回了当值房,只留肖战一个人愣在原处,目光狼藉,混沌不堪。

 

“渊勤”…禁卫军。

 

几双手压着他背上的伤,他的脸颊被地上的碎石蹭出血痕,刀锋割开手腕挑断筋脉的那一瞬,肖战咬着牙没有哼声,血水被咽进喉咙,他的眼眶灼热到快要烧起来,干裂的目光死盯着墙上那个已经模糊的图纹,呕出鲜血的同时,他狠狠地记住了这几个字。

 

***

 

“王爷,还是没松口,法子都用尽了。”

年轻的军士披着寒甲,眉眼俊俏,右手紧握刀柄,蹙眉俯身行礼。

 

“查不出的,西南。”王一博一身乌金的蟒袍,步子飞快地穿过罪狱幽暗的走廊,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,只有唇边一抹笑,瞧得人胆寒。

“能把人安在本王身边这么些年的,还能有谁?”

 

王一博站定,隔着牢门看了会儿牢房里那名军甲未卸的牢犯,倏然挑眉道:“本王该杀你,还是该谢你?”

 

那人目光一愣:“王爷…”

 

“你主子给你的毒…不是‘散宵’吧?赶着本王出征的机会想要一击致命,本王若没战死,那便是被你毒死,对吧?”王一博收起了笑,一双寒眸缄默,看得人心下发凉。“所以…不应该是‘散宵’的,该是味烈毒。”

 

牢犯垂下眼,不再同王一博对视。

 

王一博对他的逃避并不在意:“可这世上,‘散宵’也无解药,只会慢慢将人拖垮,直到身死。为什么换毒,可怜本王?”


不理会牢犯的沉默,王一博接着笑道:“他想让你杀了本王,你却想让本王再见上几年日头。食人之食,却因私心违背了主子的意志,朱严…本王往后多活的时日,难道,都是同你手下讨回来的?”

 

“给王爷下毒,是卑职的错,没有主子,只有卑职一人。”

 

“你想要本王放了你?”

 

“不。”被唤作“朱严”的牢犯终于抬起眼:“卑职想求王爷,杀了卑职。”

 

王一博眯起了眼睛。

 

片刻之后,朱严脱下了一身甲胄,整齐地叠放在一边,然后用近乎乞求的目光望向王一博,几瞬间,脊骨都矮了半截。

沉默似开刃的匕首,无声划过了王一博的眼,他不再看牢房,只对西南摆了摆手。

 

血溅到牢房墙壁上的那一瞬,王一博闭上眼,遮住了其中的杂驳冥晦。

“这算是他…将毒换成‘散宵’的奖赏。”

 

“王爷,真的不查了吗,他…”

 

“还用查么,是谁让本王去那倦雀山的?”

王一博背过身子,缓缓睁开了眼:“西南,丹陛石上能翻云覆雨的,不就那么几个人吗?”

 

…王爷?

 

肖战费力地睁开眼,蹭着手肘爬到牢房边,握住满是尖锐细刺的木栏,望着不远处的两名男子,其中一人,暗纹蟒袍,金丝玉带,面容隐在晦暗不清的阴影里,指骨上的虎睛石金戒折出一道毋庸置疑的尊荣的光。

 

当今陛下无子,只有烈南王一个弟弟,朝野上下也未封其他外姓王,郁朝能被尊称“王爷”的贵人有两人。而烈南王此刻远在京都,先前也未闻有虎驾北上,那么此时罪狱里,能被尊称为王爷的,只有那个人。

倦雀山横亘于怀州以北,位于怀江北畔,三月前北狄南侵,圣令钦点摄政王领兵倦雀山,算着日子,此时战事一结,怀州便是摄政王返都的必经之路。

 

肖战的手止不住地颤抖,却死命握住了栏杆,匍匐在地上,费力仰脖,看着上位者转身,朝自己这边越走越近。

在蟒袍的袍摆擦过肖战的手背,近乎要离去的时候,肖战不知哪儿来的气力,抖着几乎没有知觉的手腕,扭曲地动了动指骨,越过栏杆,一把揪住了王一博的袍子。

 

“放肆!”寒刃一闪而过,却又被人生生止住。

 

肖战睁开紧闭的眼,抬头望向转过身来的男子。

白肤红唇,一双狭长的眼,没有愤怒,也没有其他情绪,他一身风华立在那儿,居高临下地望着伏在地上满身污垢、蓬发覆面的肖战,半响,突然笑出了声:“松手吧,本王还有事要做。”

 

“王爷。”肖战咬咬牙,颓哑着嗓子唤他:“摄政王…”

 

王一博挑了挑眉:“能认得本王的人倒不愚蠢。”

他低头,一点点把自己的袍摆从肖战的满是污血的手中抽了出来:“可惜了,怀州罪狱,与本王无关,寻别人吧。”

 

西南侧身挡住了肖战的视线,垂下头,抬步跟上要离开的王一博。

 

他不能死,绝对不能死。

肖战咬牙,握着栏杆蹭过去,脸贴上粗糙的木刺,不顾擦出的血痕,突然压低声音冲王一博的背影嘶吼:“王爷!王爷可认得‘渊勤’?”

 

“你说什么?”王一博停下脚步,转过身来,面上无笑,直勾勾盯着他。

 

“皇家禁卫军队,左臂纹血鹰,王爷可认得?”

 

王一博站了半响,缓缓走回了牢门边,低头望着肖战,似是笑起来:“这话倒显得愚蠢了。本王收回先前对你的夸奖…你是谁?”

 

“小人是怀州前布政史的长子,肖战…蒲将军对小人或有误解,认定小人心有龌龊,与杀小人全家之人相勾结,要拿小人问罪。”

 

“那你倒是说说,你是否真有罪?”

 

“没有!”肖战艰难地用肩膀撑起身,抽着气低声说:“杀小人全家的人…小人见过,左臂纹有血鹰,是、是皇家禁卫军…王爷,都城有人害小人全家,求王爷…庇佑小人一命,还报血仇,小人、小人愿为王爷…清扫弊障,助王爷稳握大权。”

 

“稳握大权?”王一博蹲下来,伸手抬起肖战的下巴,看见这一张惑众的脸,愣了半响,倏然笑出了声:“本王为何信你,你又为何信本王?”

 

“小人五岁饱读圣贤书,记性远超旁人…虽未涉政事,但小人可以学,真的可以学!不生惭色地说,小人聪慧,文章得过童申先生的夸奖,王爷可以相信小人!”肖战颤了颤睫毛,一对儿兔齿咬紧了下唇:“至于小人为何要信王爷…家父说过,王爷心有慈悲智慧,与传闻不同,应是个良臣…”

 

“良臣?”王一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:

“倒是第一次有人夸本王慈悲…你父亲是谁?怀州前任布政使…肖明远?”

 

“是,正是家父!”

 

王一博顿了半响,轻声问:“童申…当年在京都,被童申先生怒赞为咳珠唾玉,一篇《舟水论》词动京华的那个神童,是你?”

 

肖战似是没想到,王一博会记得幼时这些不起眼的热闹,抿了抿嘴,点头道:“是,是小人。”

 

“那你怎么知道…不是本王要杀你呢?”

 

“倦雀山一役刚刚结束,王爷远至怀州本就是圣令仓促…战事艰难,分身乏术,适才听闻,还身中…王爷此刻已经亲临怀州,若是王爷要杀,又何苦借禁卫军之手,直接让您身边的这位斩草除根,岂不干净利索?何况,禁卫军乃陛下亲卫…王爷与陛下,不是一条船吧。”

 

王一博仍旧面无表情:“本王是陛下的舅舅。”

 

“在陛下心里…也是吗?”肖战仰着头,扛住声音里的颤抖,似是在怕,可咬字却咬得切齿:“万人之上,不也还是…一人之下的臣子吗?”

 

“你放肆!”西南想要上前,却被王一博抬手止住。

 

“肖战…知道自个儿在同本王说什么呢吗?胆子可真大啊。”

王一博看着肖战苍白的脸,眉眼盈亮,昏润似含泪气,如一纸空白,有着牢狱的阴潮与非人的折磨都难掩的漂亮。他低头,眼风扫过肖战的手脚,横切的伤口深可见骨,污血腌臢,筋脉尽断。


“京都暗流涌动,你怎么知道,害你的人…同本王不是一条船呢?” 


肖战咬紧了牙关:“因为…家父说过,王爷在朝中…实乃独木孤舟,王爷的船上…只王爷一人。”


王一博皱起眉,对上肖战一双乞求的媚眼,那满怀梅雨的眼中有恨,有绝望,却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希冀。他真的信自己。王一博心下颤了颤。


他的指尖不受控地擦过肖战的眉眼,又忽然清醒般收回了手,沉默半响,低声笑说:“今夜,等着本王。”

 

“王爷,'渊勤'怎么可能出京,是不是他看错了?”

西南握着刀柄,跟着王一博走过罪狱的长廊。

 

“蒲良在这儿,'渊勤'便极有可能已经跟着他来了,只不过…藏起来不给我们瞧罢了。”

 

西南皱起眉:“圣上亲卫出京乃是大事,无声无息不说,眼下竟然还已远至怀州,如若京都出了变数,那…太后这是要做什么?”

 

“京都最大的变数不就是她自个儿吗,她若肯让陛下活着,陛下便死不了。”

王一博挑了挑眉,长长松出一口气,意味深长道:

“有意思,禁卫军出京,本王竟不知道…西南,看来还真的不能离京太久啊,没有你督促着,燕卫们的本事都懈怠了个干净。”

 

“卑职一会儿便传书,让他们自行领罚。”

西南深深鞠了一躬,半响,犹豫地直起身:

“王爷真的信他的话?他能助王爷…”

 

“西南,你也如孩童一般?”王一博倏然笑起来:

“朝政冗杂,岂是他能轻易沾手的?不过救他一命罢了。”

 

“王爷为何…”

 

“肖明远…福雍年间,源禛皇后与太后龃龉(jǔyǔ),先太子被害,蔷合公主失踪。肖明远本为御史中丞,与先皇后本家交好,为避灾祸,请令调任离都,携家眷远至怀州。本王见过他,他是个…好人。”

 

“郁朝的好人何其之多,王爷难道个个儿…”

 

“幼年时入宫,源禛皇后待本王极好,那时先帝设宴御花园,重臣皆在,本王的藤枝蹴鞠进了畅春湖,本王年幼,捡蹴鞠时不慎跌进了园湖里,是…肖明远免去官冠,奋不顾身跳入水中救了本王。”

王一博抬头看着牢狱廊道里高高的洞窗,轻声道:

“西南,本王的权从不求任何人来固,本王救他,不过报当年肖明远的救命之恩罢了…”

 

王一博闭上了眼。

即便是“渊勤”,也似乎跟他并无什么关系,他要查的事情太多,肖战未必对他真的有用。可他就是,好像不受控一般,想把这个人从深渊狱牢里救出来。救出来便好。

 

西南没有注意到王一博的脸色,只回身看了看幽幽戚戚的监牢长廊,低声道:“王爷,可他好像不知道,皇家禁卫军…是蒲良…”

 

王一博没有回头,一步步走出牢狱,低低笑起来:

“看来,太后动了杀心啊。”

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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